(一)
1928年5月。
西安西华门军事裁判处大牢。
冰冷的石墙上开着一扇小窗户,但5月的阳光却难以透射进来。
牢里实在沉闷得厉害,到处都是腐臭发霉的味道。一个穿着囚服、戴着近视眼镜、身材娇弱的女子躺在大牢的一角,她全身蜷缩在一起,手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。她几度昏迷,已难以辨认这监狱里的白天和黑夜。
一墙之隔便是刑讯室,皮鞭声、惨叫声不断传来。这个女子知道,下一个或是下下一个就又会轮到她了,但她坚定一个信念:休想从我口里得到任何消息!
“徐九龄,到你了!”
果然,不久,一个拿着警棍的狱卒便打开了门,将她带到了刑讯室。那个上次审讯她的男人依旧站在那里,嘴里叼着烟,一脸坏笑。
“怎么样?想好了没有,徐小姐。如果你说出平时把文件都送给了哪些人,就能免受皮肉之苦,还可以到外面享受阳光。”
徐九龄瞥了他一眼,淡淡地说:“我没有什么好说的,不想和你们再费口舌……你们刑讯逼供,和地痞流氓有什么两样。”
“臭娘们,还地痞流氓。那就让你尝尝地痞流氓的厉害!”男人说着,就揪着徐九龄的头发,将她拖到一个铁架子上去,反绑双手,然后用浸着辣椒水的鞭子狠狠朝她脸上抽去。她的眼镜被打碎了,脸上瞬间流下了滴滴鲜血。
“你说不说,不说,再抽!”男人大声吼道。
徐九龄遗像
徐九龄忍着肉体仿佛要被撕离的痛苦,抬起头,一双眼睛充满了仇恨,但那眼神又是无比的坚定。她知道,牢狱外同志们的安全,值得自己去用生命守护。
密集的鞭子落在她的脸上、身上,一下又一下,皮肤在绽开,骨头在碎裂,意识逐渐模糊,徐九龄昏死了过去……
这一年,她刚刚21岁!
(二)
在朦朦胧胧中,徐九龄梦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。
徐九龄是临潼县康桥村(今阎良区康桥村)人,自幼随父母居住在三原县。1924年毕业于三原县立小学,考入陕西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。她告别了父母,来到西安城内梁府街(今青年路)陕西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(1933年女师迁至后宰门今西安市第八十九中学院内)读书,受进步思想的影响,开始参加革命活动,很快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,并任该校团支部书记。在大革命的年代里,天空格外的蓝,她们这些女孩的思想也如同校服的裙摆一样开始舞动。1926年,她正式成为一名中共党员。年轻的生命仿佛在那一刻起被重新铸造,沸腾的血液使她从那时起便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,因为她有了信念,肩负着使命。
陕西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礼堂旧照
刘镇华围困西安期间,徐九龄组织学生宣传队,鼓励军民协力抗敌。之后又受党组织派遣,到三原县从事“驱刘”宣传工作,以支援西安守城军民。她积极协助三原当地党团特别支部积极发展党团员,组织农民协会、妇女协会等革命组织。
1927年1月,国民党陕西省第一次代表大会在西安召开,徐九龄作为三原县代表参加此次大会。会上,她踊跃发言,积极倡导妇女解放、男女平等,遂被选为国民党陕西省党部执行委员兼妇女部长。
那时的天气格外寒冷,她的双脚冻得生疼,脸上也被冷风刮得裂了皮,但她笑容依然挂在脸上,即使笑得被大家称为傻姑娘也满不在乎。那时,国共两党还维持着难得的和平。
会后不久,根据中共党组织指示,徐九龄到泾阳县林桂巷女子高级小学任教,担任该校共青团支部书记。她结合课堂教学,对学生进行反帝反封建反军阀的教育,带领学生出墙报、画漫画、教唱《国际歌》《国民革命歌》等革命歌曲,在县城内推销《向导》《中国青年》等进步刊物。在此期间,徐九龄发展了一批共青团员,并协助成立了泾阳农民协会和妇女协会。
(三)
1927年夏秋间,革命形势急剧恶化,国民党反动派大肆逮捕杀害共产党人。徐九龄被迫离开泾阳,经党组织指派到渭南县立中学任教,成为一名国文老师。她与女同事方鉴昭一起开办农民夜校,发动农民、学生开展反对土豪劣绅的斗争。徐九龄常常步履较快,办事干脆利落,常能推陈出新,带来新的思想和方法,方鉴昭常说徐九龄是乘风而来,大家快意而去。在革命斗争中,她认识了未来的丈夫亢心栽。那时,亢心栽是陕西农民协会的常务委员兼宣传部部长,转入泾阳、三原、渭南一带乡村,组织和领导农民开展抗租、抗粮斗争。
亢心栽像
“徐老师,亢先生又在校门口等你呢。”站在枫叶树下的穿着红色裙子的方鉴昭对走来的徐九龄说。
“鉴昭,你小声点!”她对方鉴昭挤了挤眼睛。
“徐老师。你赶紧去吧,可别让人家等着急了呀!”方鉴昭说着就向宿舍走去。
“九龄,你终于出来了!”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笑着对她说道。他就是亢心栽,当时是她的恋人,后来成为杨虎城的秘书。
“九龄,晚上有时间吗?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。”亢心栽对着她温柔地说道。
她望着对着自己一脸柔意的男人,刚想遂了自己的心意,说一句“好”,但话到嘴头,却又改成了这句:“对不起,心栽,等会我还要与鉴昭一起去农民夜校讲课呢。”
“好吧,那你去吧。如果有什么事,一定要告知我。”亢心栽知道,当时国民党反动派已经叛变了革命。
望着亢心栽离开的背影,徐九龄只能在心里说声对不起,因为她的任务和使命很难让她去选择儿女情长。
1927年11月,徐九龄被调回西安,在中共陕西省委秘书处工作,与秘书处的方鉴昭、任醴、李嘉谟、校明济等分别负责油印、保管、分发文件等工作。她不避风险,经常化装出门,把省委的指示传达给各级党组织,把党的文件一一分送到同志们手中。
(三)
1928年4月22日夜晚,国民党反动军警包围了西安莲寿坊8号的中共陕西省委秘书处,抢走了重要文件,逮捕了方鉴昭、李嘉谟等同志。
当时,徐九龄趁着夜色送完报纸,正准备回到省委秘书处,突然前面出现一片嘈杂的声响。
“徐老师,救我!”
“谁?”
“徐老师,是我啊,小齐。”这个自称小齐的女孩一边向后看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道。
“怎么了,小齐,发生什么事了?”小齐是她从学校里亲自发展的党员,比自己小两岁,一般都在省委秘书处协助其他工作人员,很少跑到外面来。
“徐老师,秘书处出了叛徒,方老师和其他几个同志都被抓了!”
“什么?”徐九龄大吃一惊。“那文件呢,文件有没有被销毁?”
“文件大部分都被烧毁了,我是在李大哥的掩护下才逃了出来。”
“不许跑,再跑就开枪了。”昏暗的夜色下一批持枪的人马由远及近,徐九龄的心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。
“徐老师,我已经被他们发现了,怎么办?”徐九龄看着小齐那单纯却完全信任她的眼神,她瞬间做出决定:“快,脱下外套,快……”
徐九龄穿上小齐的衣服,却将小齐藏在土墙边的杂草堆里。就这样,她被捕了……
(四)
“哗”,一桶凉水浇在了徐九龄的脸上,她被惊醒了,难以言传的疼痛使她咬紧牙关。徐九龄与方鉴昭、任醴、李嘉谟、校明济等五位同志在狱中受尽严刑拷打,始终坚贞不屈,不为敌人的威逼利诱所动。
国民党匪徒没能撬开他们的嘴巴,决定将他们活埋在西安红庙坡的一口废井里。
6月17日晚上,在被押往刑场途中,徐九龄等怒斥匪徒,大义凛然、视死如归。她问身旁的李嘉谟:“李大哥,你后悔过吗?”
“后悔什么?只可惜以后不能为革命事业再做工作了。”李嘉谟望着前方平静地说道。
徐九龄钦佩的就是李嘉谟的这一点:遇事总能保持一种平静而坚忍的心态。她还记得李嘉谟最常说的一句话:“革命就需要吃苦,要有铁的精神,才能负得起革命重任。”
“鉴昭?”到了刑场,徐九龄回头轻声叫道。
“嗯。”那个以前喜欢微笑着的红裙女孩,如鲜花一般的娇艳美丽。然而此时已面无血色,再也看不到当初的模样。
“怕不怕?”
“不怕……”两人相视一笑,就如同回到了在渭南省立中学的样子。经常站在枫叶树下,经常讨论问题;在花儿一样的年纪,为了心中的理想奋斗。
徐九龄与方鉴昭、李嘉谟等九名共产党人最终被埋在西安红庙坡的黄土之下,与大地同眠。但是,活埋只是肉体的结束,绝不是信仰的灭绝。一人死,万人活。她的死去,终将还会有无数的“徐九龄”乘风而去、破浪归来。
上世纪50年代西安各界群众悼念徐九龄等九烈士
1952年12月,徐九龄等九烈士的遗骨被安葬在西安烈士陵园,每年受到人们的祭奠和追思。
(文:西安文理学院历史系1801张菁,指导教师:张天社)